信佛人李元松老師

李元松老師可沒那麼差勁! 譚文信 (馬來西亞佛教弘法師) 發佈日期2014/11/09

李元松老師可沒那麼差勁!

譚文信
(馬來西亞佛教弘法師)  

編者按:「感恩李老師早年的叛逆與後來的收斂,才能領我們這些倦鳥回歸如來家。」這是編者透過臉書向馬來西亞著名佛教學者與弘法師譚文信居士邀稿時,他一口答應之後說的話。譚居士在李老師往生後不久的二○○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在南洋商報「登彼岸」專欄發表〈郭惠珍醫師與李元松先生〉一文,紀念同於二○○三年往生的道證法師與先師兩位淨土行人。二○○八年十二月,又協助南洋商報佛學版主編黎家響先生連絡在臺北的溫金柯,共同參與在該報推出紀念李老師往生五週年專題,譚居士並在此專題中發表文章〈捨禪歸淨的信佛人〉。由此因緣,譚居士與溫金柯締結友誼,幾年來互有書信往返,討論法義,並曾在台北與吉隆坡相談甚歡。在溫金柯的印象中,譚居士是一位涉獵領域廣泛,思想自由活潑,兼具宗教情操,而且積極入世,具有活躍影響力的佛教弘法師與作家。
       
        根據馬國華僑日報等媒體今年稍早的介紹:譚文信居士是沙巴人,八○年代就開始接觸佛教,曾經出家多年,是馬來西亞著名佛教學者及講師。他曾經是南洋商報「登彼岸」專欄作者,以開譜、譚郎等筆名撰寫「普口婆心」、「哲眼觀天」專欄,現為《慈悲》雜誌撰寫「風下之鄉」專欄。二○○七年:譚居士在古晉「五○年大馬佛教論壇」發表「從山頭主義之崛起」,反思建立沙巴佛教徒的自覺意識。二○○八年:他與加拿大基督教學者梁燕城博士在詩巫進行「基督教與佛教的對話」。二○○九年:譚居士篩選專欄文章出版《印順、彌陀、話語權》一書。二○一○年:他受邀擔任《馬來西亞佛教論壇-印順導師的思想與當代世界》主持人之一,與香港著名的文化教父梁文道同台合作。二○一一年:他於第二屆馬來西亞佛教國際研討會發表「試論大馬中文平面媒體佛教版編輯風格之演變-以登彼岸為例」。同年,譚居士也以校友身份受邀擔任馬來西亞佛學院校友會主辦之「E世代法緣法行──佛教工作者心路旅程」座談會主持人。此外,譚居士亦受邀為全國各地佛教團體主持佛學講座,其演講方式以精簡、幽默著稱。
       
        為完整呈現譚居士與李老師的法緣,除了譚居士新近所寫的紀念文之外,也將居士二○○四與二○○八年的兩篇文章附錄於後。對於譚居士在文中提到兩位台灣法師對於先師的評論,雖然譚居士不以為然,但編者認為,從「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來看,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而從淨土信仰的角度來看,因為畏懼地獄之苦而念佛往生,是善根與福德兼具的結果,是值得慶喜的事,而不是差勁的事。所以譚居士雖然因深愛先師而生起打抱不平之意,但是先師在淨土之中,對這些看似批評的話應該會是欣然笑納吧!所以敢請譚居士,也一同笑納吧!在笑納之中,一同來領略「命運註定是涅槃」的平等寂靜吧!

 

(一)故意起一念

命運註定是涅槃,
苦樂何曾有苦樂,
任爾故意起一念,
不動世間半分毫。

        根據禪宗歷史記載,當六祖惠能大師大徹大悟的時候還是一個在家人,後來才以出家形象普度眾生。而現代禪的李元松先生也是以在家身悟道的。和惠能不同的是,李元松先生選擇以在家形象創立教團,企圖糾正傳統佛教界的一些腐敗現象,結果引發爭議,尤其是僧眾的不滿。這種不滿,就算在李老師公開懺悔,乃至往生十年後,也並未完全止息。今年我曾私底下請教一位應馬佛青邀請來馬來西亞弘法的台灣現代佛學派的中年比丘有關李先生和某人的比較,他認為兩人僅是五十與一百步之差別而已。其實該法師的學養是很好的,但我覺得始終不免還是有偏見。許多人儘管學習了佛教史,卻還是無法把史觀(其實就是對歷「史」事件的緣起「觀」照)用在生活上。當他們討論印度部派佛教或由惠能弟子神會所發起的禪宗「南北之爭」的時候,大概都可以客觀理性的分析,但是一旦涉及自己曾參與的歷史事件時,我想不免都會陷入意氣之爭,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二)一切都給您

但願眾生離得苦,
不惜示現種種身;
就要永眠在今宵,
願將一切都給您。

        許多人對「慧解脫阿羅漢」、「法眼清淨學習菩薩道的行者」、「上師」、「信佛人」這些名言概念都會有所執著,首先都會對這些名言尋求定義,並對使用這些名言的人賦予不同的價值判斷,再產生愛取的行動。我們對李元松先生的愛惡不也是這樣嗎?

        至於李先生如何看待自己所提出的這些名言呢?我覺得在他早期的著作《從自我實現到禪定解脫》就已經明示的很清楚:「現量創見緣起的人,所有自性 ——『非緣生』的思想觀念,至此頓斷無餘。儘管生佛迷悟、染淨浮沈、一異去來、生滅斷常、正邪圓偏、大小顯密……歷歷在目,一一在耳,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欺誑他們了。他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透視:這些物質與精神的現象,都是因緣所生,苦、空、無常、無我、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

        對他們來說,佛但有名,菩薩但有名,阿羅漢但有名,初果但有名,開悟但有名,四禪但有名,未到地定但有名,眾生但有名,外道但有名,無明但有名,生死但有名,迷信但有名,無知但有名……,一切的一切唯是在遷流不息,相互依存的五蘊上,暫且安立的假名,論其實體、實質,從本不生!」(見道者的十二種心行)

        由此可知,李先生真正是一個善用名言來「但願眾生離得苦」,而「不惜示現種種身」的菩薩行人,只可惜許多人都不能因指望月,徒增紛擾。前幾年,我也曾親聞一位傳統教派的比丘尼在向大眾開示時暗示(師父很有涵養,沒有指名道姓)李先生是因為畏懼下地獄而懺悔念佛的,雖然我對這位持戒念佛的比丘尼極其尊重,但我當時聽了就覺得好笑,忍不住轉頭和我內人淑梅說:「我所認識的李元松老師可沒那麼差勁!」(二○一三年十一月)


 
 
以詩紀念李老師

譚文信
(馬來西亞佛教弘法師)  

想起李元松老師,且以香港詩人梁秉鈞的《蓮霧》來憶念:

我問你的名字
到底有甚麼意思
你叫我不要追問
對我不會有甚麼深意
不過是一把聲音
枝頭遇上一陣清風
記得也好最好忘記

但我記得那些日子
逐漸認識那種味道
從陌生變成熟悉
平淡麼可又還在咀嚼
日常的滋味心有甘甜
清爽裡連著纏綿
跟別人都不一樣

你說有人叫你響鈴
有人叫你蠟蘋果
東方名字翻成西方語言
到頭來變成別的東西
好奇往往維持不過一季
你叫我放棄執著
移往前面新的果子
我認識你不自今季
一再回來尋覓蹤跡
寒冷的日子等你結果
從暗澹等到明亮
知道你變化的顏色
並沒有向你要求新奇
只望你繼續是你自己
(二○一三年十一月)
 

[附]郭惠珍醫師與李元松先生

譚文信
(馬來西亞佛教弘法師)  

        把郭惠珍醫師(後出家為道證法師)和現代禪創始人李元松先生相提並論,仿佛是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他們卻是我從傳統走向現代的旅途中所不能不提及的兩個代表人物。

        郭醫師所代表的是一種對傳統信仰是獻身與見證,而李先生則是一種批判的繼承姿態企圖振興漢傳佛教的慧命。如果說他們有共同點,那大概是他們都屬於漢傳佛教的信徒,而且不約而同都皈依了彌陀(當然他們彼此對彌陀的「詮釋」可能大相徑庭)。

        在八○年代,我的信仰歷程大致是傳統的保守立場,不外是那些持戒念佛,最好出家修行之類的宗教信念。當時除了宣化上人開示錄,其中就以郭惠珍醫師的《學醫與學佛》系列卡帶,最感人肺腑,動人心弦。

        進入九○年代,我開始從東馬往北馬尋找新的信仰出路。那時我在八○年代所建立的信仰內容已經遭受理性主義的佛學研究所摧毀。當時許多一流的佛教工作者都在炮製一種和各地區原有的神話系統、信仰儀式切割開來的「純粹佛教」,處在這種氛圍中的我,早就敏感嗅到「文革」的味道。事實上,整個佛教史的研究報告,簡直就是不利於傳統的法庭判決書。

        而處在這種大氣候轉變的郭醫師根本不受影響,她和她的病人每天都活在彌陀恩寵的信仰境界中,縱使輪到她自己也罹患腫瘤時,她仍然歡天喜地的念佛名號,這真正是「信者得救」。

        但我並沒有郭醫師那種「善根」和「處境」,於是我和傳統的關係漸行漸遠,終於開始了「分居」。我也在這時候開始認真閱讀理性主義式的佛學作品,並從中建立起同情理解。我發覺無論是社會關懷,還是涉及個人抉擇的終極關懷,這類的佛學研究確實提出了新穎而且實用的觀點,頗有參考的價值。

        可是我的內心始終感到不甘也不安。理性的話語畢竟不能安頓我向來的感性訴求。就在關鍵時刻,我遇見了李元松先生的作品。

        李先生是第一個讓我感到震撼的佛教徒。他不單批判且繼承了印順導師的佛學精華,還進一步提出一種屬於現代人的禪修方法。更令人吃驚的是,李先生公然宣稱自己證果,也印證其座下有多人開悟(可惜這一切都要面對「狂喜之後」的種種人性問題)。這在當時整個沈悶的教界無疑是燃起了一陣串的煙花效應。

        和傳統教界強調修行非要長期念佛苦修不可的主張相比,李先生的修行方法則顯得迅速、自在,因此當時不少知識青年受到鼓舞,紛紛成為其座下的門生。

        相反的,和李先生年齡相近的郭惠珍醫師從始至終都留在傳統佛教界修行,並在保守的氛圍中,開心自在的念佛,創下了一種活潑念佛的典範。郭醫師在臨終前夕,正念分明的對侍者說:「念佛的心態很重要。要知道是佛在念我,不是我在念佛。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了。」說完後,念完幾聲佛,就斷了氣。

        後期的李先生也有念佛往生的傾向。他在言談中總會流露出對彌陀世尊的嚮往。

「我這輩子感到最幸福的是皈依了彌陀。」

「人生就像是賭博。我把一切都下注在佛的身上,就算輸了也無所謂。」

「生活中每天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然後隨心所欲,一切都圓滿。」

        像這些類似念佛妙好人的話語,我絕對相信是出自李先生的真心話。憑著早期禪修的體驗,以及後來對淨土念佛的嚮往,李先生對生死這一回事早就了然於心。他說:「人生最可惜的是,我們終將死去離開一切;當這件事已經覺悟,慢慢接受了,人生還有什麼可惜的事?」

        因此,李先生灑脫地表態:「就要永眠在今宵的心理準備已經好久好久了,所以一切只是笑納而已。」

        行文至此,聰明的讀者早就猜到文中的兩位主人翁都已經先後作古了。郭醫師在人間四十八年,而李先生則享年四十七歲,兩人都同在二○○三年逝世。當整個華人世界都在對張國榮、柯受良、梅艷芳的相繼死亡而議論紛紛時,我卻只關心上述二人的早逝。因為我是一個從少年時期就被宗教語言餵養的人,縱使我今天是處在一種信念解構的無奈中(我沒有他們二人那種「恩寵與勇氣」),但我仍然相信,凡走過的必留下痕跡,不管那是與宗教分居所導致的傷痕,還是曾經一度與信仰相戀後,為示忠貞,而天真刻下的刺青。

        謹以此文,悼念曾經陪我度過兩個年代的郭惠珍醫師與李元松先生!

二○○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刊登於南洋商報副刊登彼岸版
 
 

[附]捨禪歸淨的信佛人

譚文信
(馬來西亞佛教弘法師)  


        二○○四年,我曾在〈登彼岸〉發表了一篇〈郭惠珍醫師與李元松先生〉,文中提及:「李元松先生是第一個讓我感到震撼的現代佛教徒,他不單批判且繼承了印順導師佛學精華,還進一步提出一種屬於現代人的禪修方法。更令人吃驚的是,李先生公然宣稱自己證果,也印證其座下有多人開悟(可惜這一切都要面對「狂喜之後」的種種人性問題),這在當時整個沈悶的教界,無疑是燃起了一連串的煙花效應。」

        我當時會這麽震撼,當然是有些「反印順情結」,但李先生企圖振興漢傳佛教的慧命,才是真正吸引我的地方。因此當李先生後期從攝禪歸淨轉變至捨禪歸淨時,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畢竟我是在漢傳佛教成長的人,他這番的信仰抉擇與轉折,其實也算是一種「傳統」,在歷史上並不乏這類例子。只是傳聞中如善導那樣捨身往生,不免讓人(俗人)感到唐突,而難以理解。

        對我而言,他在精神上的縱身一躍,以投入「法界不可思議神秘力量」的懷抱中,恰恰是在“永恆的光明所在”中獲得新生!李先生有一句話說得好:「儘管我沒辦法證明法界中有不可思議的神秘力量,可是在我的意念中,業報不失的信仰已融爲生命的一部份。對於『念佛是不是可以往生?』平心的說,這世上有誰知道呢?但是我自己還是想到就會念佛,並且也經常勸人念佛。」

        「業報不失」,據我的理解是所禮的佛(身業)、所念的佛號(口業)、所發信願(意業)、通通都是「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換言之,不會白費功夫,必然是福不唐捐,因此「念佛當然可以往生」。

        反過來說,喜歡打坐冥想,追求高品質的靈性生活,卻從不相信生命是有業有報、有前生後世、有聖有凡,這類人都只是順世外道而已。因此,那些在李先生生前死後,說三道四的人都應該懺悔口業,畢竟李先生是比他們想像中還要虔誠的佛弟子!

        溫金柯先生(李元松先生的門人,他正在「接著講」李先生的思想和信仰),曾這樣形容他所認識的李先生:「李老師給我許多思想上的啓發……他能從各種角度提出明確的解析,這很令人佩服……而使我更敬佩的是,李老師的思想與做人,前後一貫內外一如,這是我接觸過的師長之中,難得見的純粹而透明的真人。」

 批判聲音自動沈寂下去      

        李元松先生和其現代禪在生前飽受教界排擠,但隨著李先生死前先後皈依印順、慧淨兩位法師,並讓其信衆追隨僧衆修學佛法後,所有批判的聲音都應該自動沈寂下去。可是因爲溫先生繼續發揚李先生的信仰世界,這使我再度想起李元松先生,由於李先生後期已捨禪歸淨,因此溫先生現在都在談淨土信仰的經論,而且是兼顧理性與感性的談論,非常難得,但溫先生既然要談,恐怕就得必須面對以下問難:

[一]學界公認「大乘非佛說」,那溫先生要如何去重新詮釋「是否佛說」的難題?

[二]像梁燕城博士和我在砂州對話時,就極力批判彌陀信仰是佛教吸收外來文化所産生的東西,卻大力肯定我的佛教觀(其實就是原始佛教的內容)。如果是溫先生,又會怎樣回應?(我當時對其攻擊,保持沉默,因為請我前去對話的佛教團體詩巫淨覺林是一個傾向南傳佛教的組織,因此我不便表達太多個人的宗教信念。另一個沉默的原因,我當時擔心一旦回應後,對方就會搬出印順導師的思想史觀點來駁斥我,屆時台下200名佛教信徒肯定會吃不消。)

[三]如果李元松老師的淨土信仰是立本於「阿含」,那恐怕多數的「阿含學者」會難以苟同,因爲「死於句下」的專家讀遍「四阿含」,也難以找出念佛可以往生淨土的根據,溫先生又要怎樣回應?

        我深信「接著講」的溫金柯必能回應上述問題,以解我多年來的信仰迷思,事實上,多年來,我都一直在念佛,行起解絕時,疑惑自然不生——「專心念佛」嘛,但一旦回到日常思惟時,上述疑惑隱隱約約又會跳出來干擾吾心,就像蚊子那樣討人厭,卻又無法打死。懇請溫先生做我思想上的提燈人!    

 
二○○八年十二月四日南洋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