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佛人李元松老師

為償多劫願,浩蕩赴前程 淨慧(華敏慧)發佈日期2004/12/31

 
        上師離開已經一年了?這一年是怎麼度過的?其實我是不敢回想的。泰山其頹,其奈天何?我們瞻之、仰之、皈之、依之的上師,竟然圓寂了?最初幾個月,幾乎每日清晨醒來,都以為只是作了一個不孝的夢,怎麼會夢到上師往生了?再頓一下,再想一下,待想通上師真的不在了,心就痛得不得了!總要哭個肝腸寸斷才能打點精神繼續工作。

        悟光上師剛圓寂的時候,有一回上師在象山一個頂樓的空中花園跟我們講悟光上師的身教,上師講著講著,眼眶紅起來,望著天用手帕擦眼淚……。然後說,「上師如果離開了,你們的悲傷一定比我現在深,因為你們每天都和上師在一起……。」這一幕在上師往生後,經常在我腦海浮現。這幾年,上師不斷預言著自己的離去,我們總想這只是修行人對無常的警惕,激勵我們在道上更加精進,不願相信青春正當鼎盛的上師會捨報而去。直到上師真的圓寂了,我們在依教念佛中,哀哀孺慕之心化作一句句「南無阿彌陀佛」的聲聲呼喚,上師臨終的淨土之約,和我們「行有餘力,則弘揚淨土弘願法門」的信諾,讓我們收攝心力逐步充實淨土佛典祖師論述,用心聆聽上人闡述彌陀慈悲的弘願。修行人社區真的如上師期望的成為早晚念佛的「彌陀村」。

        不止一次,教界長輩問我,怎麼會就這樣「由禪轉淨」?我只能說:「何其有幸啊!」因為無形中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在不斷不斷的念佛中,我仍自然地不時悲泣哀涕,而彌陀無條件的救度與師尊十餘年來苦心的導引,使我的哭泣與止悲時時交錯前進,師恩浩蕩,佛悲罔極,欲究其詳,則如浩瀚汪洋,我能說的只是一滴水。「何其有幸啊!」是最出自肺腑的吐露。

        這一年中,我們如常生活在上師蓽路藍縷創建的象山社區,一切制度與建設都仍進行著,新搬進來的同修很快融入原本的生活模式,只是早晚念佛的時段加入了很多新朋友,遵循著上師法眼擇定的道徑,活水源源灌注中,愈加深刻體認上師已經深入骨髓、化作血肉,和大家永不分離。二○○三年十二月九日上午,上師爽朗的笑語猶在耳邊迴盪:「現代禪將如破繭的飛蛾,一飛沖天……。」我常出神凝望著充滿感恩與滿足的同修們開懷暢念佛號,看同修圍繞在上人身邊七嘴八舌搶著問問題,一切都恍如從前,而上師是以怎樣的胸懷溫暖、提攜,把大家推向這樣的幸福?

        因為編輯年譜,又順著時間的流洄溯上師的一生,情義交織、波濤壯闊的一段又一段,宛若一部以生命印證佛法的血淚史。上師早年家境貧困,但夙慧而活潑,學什麼都比人快一步、想什麼都比人深一層,曾經和大家閒聊時,談到兒時和玩伴比竹劍,自創絕招,所向無敵的歷史,興致來時,和金柯用籐條比武,金柯被絕招打中,全體哄堂。又事親至孝,小學畢業即自動放棄升學,老師特別家訪請父親無論如何要讓上師升學,甚至願意自己每天下班去幫忙賣水果。但上師不能坐視父親為家中浩繁的人口操勞,毅然投入社會,分擔家計。從此,只能用功自學。比如上師曾描述每天半夜兩、三點踩三輪車到批發市場補貨,路上沒什麼人車,上師一邊踩三輪車,一邊背誦一貫道的教材,幼學瓊林、昔時賢良文、論孟學庸或經書典籍。擺攤的空檔,上師手不釋卷,遇到問題,就趕緊記下,隨時向人請教。

        縱世途偃蹇,未嘗稍減上師求道的熾誠,青少年時期的上師,嘗發豪語:「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不僅博覽群籍,且旁涉廣引,融會貫通,「入太廟每事問」的性格,使上師勤於向世間智者學習,又惜情念恩富寓儒家倫理思想,於成長過程中每位於己有恩的師長無不執禮恭謹,每有提及,總如數家珍,緬懷再三。淵博的所學,都經過深徹思考,一切人事境遇,無不引入道業的摸索,反覆運用自創的「水銀體思考法」,融匯所學種種知識與經驗,印諸佛典,統合佛法根本思想,成一渾厚的思想體系。而十年苦苦尋思自在,苦參悟道的艱辛歷程,由上師遺留的修行日記追索當中斑斑血淚,周遍思維、於不可疑處起疑、再確定、再否定……,所下功夫之深,實非一般人所能體會啊!

        創立教團之後,是另一段波濤洶湧的慘烈史。上師一生堅強的行動力,可說以強烈的道心與磅礡的悲心做為推力的主軸,天資原已過人,又經過儒道傳統思想的薰陶,融入符應上師菩薩根性的古風道骨、俠義情懷,正面迎對多舛命運野地求生的過程,不斷回歸實證佛法體驗,周遍觀察契應時代根機的精神,廣學方便……,最使有識者驚駭的,應是上師面對自我猛烈的反省力與貫徹力,其衝擊強度絕不亞於外境的嚴厲考驗。佛法體驗既深,「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的悲心,沛然莫之能禦,上師對積弊的佛教界,提出震聾發聵的改革警鐘,根植於深心的是至柔、至情的老婆心切,發之於外相的是積極雄健的菩薩道精神。面對十方圍剿聲浪,上師理性論辯,匡腐正弊,力挽狂瀾於既倒。對內,則教團草創,人力、財力窘困;然佛法慧命不容苟且,教育弟子又非一蹴可幾。上師曾比喻當時處境是,左手對抗外界的征伐,就好像十八銅人一起出掌,而上師只用一隻手抵抗十八高手的連環掌;右手降服五百弟子,就像後面同時又有五百個吵鬧的孩子要照顧。但上師仍一秉「第一義諦,滅絕人情;第二義諦,容許商量。」法戰則唯真理是依,內心坦然無諍;領眾則循循善誘,一枝一葉總關情。

        跟隨上師的生命脈動,讀到這一段歷史,鮮能不屏息顫抖。愈是親近的人,愈感覺上師是不易被了解的。創立教團,又不以教團興衰為意;投身佛教,又不以孤臣孽子的艱難為意。上師只是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只是一貫快意隨興體現菩薩遊戲的心境,常常笑談:「你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很多?其實很少!」「你以為你對世界有影響力?世界沒有你不行?其實不會!」但還是行所應行,該做的事就要認真,但不要太當真,因為這世間真的沒什麼好計較的。多少年來,現代禪最大的資產就是「上師至今仍是拚命三郎,上師沒有包袱」!

        上師真是徹頭徹尾的拚命三郎,也確實改變了我們的生命。佛門師徒因緣之緊密,實不足為外人道。而因緣之深化,又談何容易?初入教團的時候,我曾努力「想」出困惑,莽撞地跑到天母道場找上師「懇談」,當時上師正發高燒,卻興致高昂地和我談了三個小時,臨走,又怕我不好意思,說:「和你談一談,我的燒好像退很多了!」上師心中一定和我一樣清楚,我只是來「勘驗」上師是不是真的很「厲害」?十年前,教團剛潛修,上師曾問我,「想來上師的身邊學習了嗎?」當時,我迷眩於世間繁華美麗,不敢肯定就此一生定調,坦白告訴上師:「我怕兩頭落空,如果不是真想修行,到老如果沒有看過名山大川,沒有看遍繁華世間,怕臨老會後悔!但我心中又冥冥感覺世間終將令我失望,也許要如上師說的,大地風雲經讀遍,才能一心皈入佛門吧!」上師誇我是好弟子,是真心面對修行,上師說:「閱盡人情、飽經滄桑的人才足以語人生。上師會等妳!」問我這段期間要多久?我想想:「上師等我一年半,我會來!」上師笑了,「不要急!給妳三年,不夠就五年、十年,都值得!上師等妳!」真的!上師等了三年,三年後,我還在人海浮沉,每週都到基隆小魚居共修,聽小魚老師講象山的點點滴滴……,但我漸漸不耐煩了,告訴小魚老師,「上師等太久了,不管準備好沒,我想去了!」小魚老師很理解我,但還是勸:「不是想去就能去!」不知為什麼,當時我焦迫地知道,上師真的在等!

        象山社區逐步建立,百餘戶弟子排除萬難陸續由各地搬遷來跟隨上師。上師每天二十四小時透明化攤在弟子面前,各行各業的精英、桀驁不馴、社會閱歷豐富的各色人等不斷提出質疑,林林總總的問題層出不窮,家庭、事業、婚姻、感情、教育、理財……,上師每天二十四小時深入每一弟子的生活與生命,也幾等於二十四小時無間止接受勘驗。上師是我一生僅見最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光明磊落暴露所有生活,以身教開示修行人應有的風範。師擇徒門檻高,但經驗告訴我,彰示門檻的本身已是應扣之鳴了。師徒關係步步建立,信賴皈依層層密合,斷非一朝一夕之功。一九九八年,我終於如願進了密嚴會,但只上了一堂課。那時,多麼傲慢無知?睥睨地大放厥詞:「密一會?我還密零會呢!」就這樣!又被逐出密一會弟子的行列,重新回到小魚居的百丈共修會,上師規定我,只能做打掃、奉茶的工作,共修不能發言,只能服侍同修。又過了八個月……,由洗杯拖地,偷聽人家共修,心中暗暗嘀咕;漸漸如魚得水,高高興興觀察每個同修不同的喜好,有的要熱茶,有的要溫水,有人要趕車提前離開,幫人注意時間,開門、送客……,我幾乎以日本藝旦的細膩自許,自得其樂!就在我捨不得離開工作崗位時,上師又重新讓我回到密嚴會門下。一九九九年元旦,通知我們三天後搬進象山。這之前,從沒看過將遷入的房子,只是歡天喜地急於打包。就我而言,只要能親近上師學習,就算每天在象山的屋簷棲身,也甘之如飴!進密嚴會前,二度進出,只是粗磨掉過度偏執、傲慢的稜角;往後五年,又親身經歷幾度高抬低貶。十個月執行長期間所學已遠超一生本來可能達到的極致,而接下來撤換、默摒、排到密嚴會最後一名,接受同修隨時提出的諍言、呵斥,合理的是訓練,不合理的是磨練……,那一段時光,而今思之,腦中只想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最苦最苦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上師轉眸時眼中微微泛出的淚光,又生出一股超乎我本性的堅韌。是弟子的付託,讓上師必須嚴以律徒。掙扎很苦,突破很難,即使佛法很單純,但人性真的太複雜了,要突破人性格上的癥結,化解深藏於潛意識中身不由己的本能,業力的去蕪存菁……,是上師設身處地,進入弟子的六、七、八意識,陪伴、點醒,教導觀察、思維、面對、「以智化情、以智導情」……。逐步統合意識與潛意識的落差,契應苦、空、無常、無我、三法印的世間實相。是基於何等高度的同理心,才能對人性深刻了解,包容悲憫,而不蠻橫雕塑成僵硬的單純?是菩薩心量的殷殷等待,耐心感化,把每一個複雜的點原地轉為如來智慧德行,導引成具足修習菩薩道遠行資糧的豐富的修行人。現代禪的上師在疏導情慾,提昇生命境界是如何的智慧與悲心?每一次改造身心的觀照與轉化,都耗費多少上師的元神?而我,只是眾多弟子之一。也是許多經驗的累積,才讓我慢慢了解,上師的至剛其實是出自內心的至柔。而學道是無法含糊躐等的,上師維繫禪門高峻的道風,淬鍊道基紮實嚴厲,大事絕不妥協,即使很多曾經志同道合的弟子受不住禪師的直言喝斥,一一離去,上師也只能忍住淚水,再等時節因緣。眾生剛硬難調,事一關己則亂,即使曾經承受過千百次的恩德、原諒,仍無法頂住一時尊嚴的喪失。否則,上師宵衣旰食,所為何事?「眾生苦盡那時休」吧!上師幾乎無間斷地在進行一項又一項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大工程,也是這一椿又一椿生命困頓的解決,讓我們看到無怨無悔的永遠的樂觀主義者,自然綻放出佛法逼目的光采。不知不覺,當我再側聽到有人謠傳對上師的抹黑與誣蔑,已由憤怒轉為悲憫。這樣,也才只是啟信而已。

        大海能納百川,我只是涓滴細流,能說的都有局限,再怎麼盡力也無法表達上師的精彩於萬一。上師是不世出的天才教育家,像一座移動的叢林,會走路、會罵人的活的般若經,善於觀察眾機、觀機逗教,無論端正德行節操的端正法,或因材施教,對治熾烈貪瞋,甚至調整微細我執的對治法,流暢如滔滔江河,不擇地皆可出。象山六年,隨侍師側至少四年期間,我所親睹的修行公案,何僅千百?然這些俯拾即是的事例背後,師徒默契之深,求道若渴之誠與傾囊相授之切,卻是頑愚的我在這一年中,最最難以釋解、最感愧對恩師的。如夏蟲無以語冰,說不盡靈光閃閃,切中要害的一則又一則公案,道不完上師與每個人一段又一段娓娓動人的故事。曾經,上師說過,我們與上師的遇合,「就如流星劃過天際,宛如一剎。」這一剎,明燈照耀,活生生的般若經,原創性援引生活中無盡的題材,讓弟子以「輕鬆、寬坦、無整、自然」的平常心,自然暴露缺點,被上師喝斥,省力地消除業障。我至今猶記得在大共修中當眾吐露過失,頭皮發麻的感覺,更至今珍視眾人皆知己過的舒暢。當時,何其無知啊!只介意芝?蒜皮的小枝小節,若不是上師眉毛拖地無限的慈悲體諒,以我卑劣的身心,窮其一生,永遠不可能嘗到光明磊落、光風霽月的一點清涼!

        象山社區建立後,上師平生唯餘三事:栽培弟子、建設佛教史上首創的都市叢林、著書立說。這三者巧妙結合成一個渾然天成的圓,而上師從此效法廬山慧遠大師,終生不過虎溪。或有人說,但是現代禪後來還是成立網站,還是與弘誓學院、昭慧法師結為道盟,還是義助慈濟一攤血事件,還是與許多佛門同道、友教對談……啊?我只能說,就我理解,這一切都與上師平生三願無違,一切都是教育的內容。現代禪豈是見死不救之輩?上師是熱血沸騰,振翅一飛九千里的大鵬,潛修閉關都為弟子嗷嗷之懇,否則上師豈僅於此?以我之淺薄,是無法體會「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的心境,但上師無疑一再展現「為償多劫願,浩蕩赴前程」的具體事實。上師真是玩興盎然,流暢無罣,建設修行人社區,文才、武將,正好在事相中學;網站成立,上師更加透明,教育弟子的內容,剛好著書立說。既滿弟子潛修之願,更回饋天涯海角一心求道的知音人。而弟子眾何其有幸,隱居都市叢林,既享山林之美,又不減損現代資訊、生活機能之利;「中觀書院」廣邀各界賢達演講,暢觀不同面相的人生閱歷;又旁觀上師與當代高人真誠深摯的互動:與藍吉富老師一度絕交、復交,實是盡在不言中的深交;與昭慧法師終生互為道上諍友的默契;與王雷泉教授齊心為佛教貢獻的莫逆;與俞繼斌院長友教間知心的道誼;為慈濟一攤血案件,拖著病體仗義任俠的情懷……,在在都是典型在夙昔的佳話美談!

        「實際理地,不受一塵;萬行門中,不捨一法。」上師融攝阿含、般若、禪、密、淨土,秉就大乘教法,擅長統合「不染一塵又不捨一法,不捨一法,但又不染一塵。」大開大閤,質地精純,不受宗派門戶之限,唯隨順法界不可思議力量之安排,任森羅萬象林立崢嶸。凡有說法,都只是應病與藥,法藥之豐,至今問世者,僅十中一二。但弟子根器何其薄弱啊!渾無迫在眉睫,如喪考妣的生死心切,禪師又何以憑空說法?即連至今不及整理出版,未知凡幾的修行教材,比諸上師的深廣無以蠡測,都只算冰山之一角。上師所傳,百分之九九,都還在調整道基的端正法,難怪時常苦口提醒排除萬難搬來同住的同修,不要糟蹋了好因緣,「喜馬拉雅山綿延幾千里,聖母峰的頂巔只有一點點。古德說『真正心要,無立錐之地』,包括整個如來祕密,包括歷代祖師大德體驗的決心,真正口訣只有幾句話而已。」要體得禪門印心法要,所須具備的渾厚內力與三日必證道果的勇猛,非大丈夫難窺其竟。於法上,我只是未窺堂奧的座下小弟子,何其僥倖得見宮牆之美,然,買櫝還珠,又何愧憾之深矣?

        上師好似優婆羅樹,每百年開花一次,花開迅速謝了,再開,再等百年。弟子懵懂不肖,逢遇千古奇人,當面錯過,上師不忍苛責,且隱然自知世壽將終。二○○三年五月底,時全球SARS疫情正蔓延,有少數弟子猛醒無常迅疾,可能一染病,馬上隔離,臨終再無緣見上師最後一面。上師在給藍老師與陳冷女士的函中說:「最近以來,我的人生有一點變化,這個變化有主觀和客觀的因素。……我承諾現代禪弟子『將退隱佛教江湖』……就在象山社區終老一生,並承擔我勉力可及且無所迴避的責任──而這個承諾已經很久了,已經來到我必須踐履的階段。」同修面對世間環境隨時可能永別的迫切感,使上師忍起對人主動熾烈的熱情;而主觀的因素是,上師的虛弱其實也已到了不得不閉關休養的地步。過度勞心勞力,使上師長期處於體力極度透支的狀態,「孤鶴從來不得眠」!但即使密切往來的朋友,也只看到上師聲如洪鐘、熱血沸騰或柔情似水的一面,甚至感覺比一般人還健康。上師不執著身體健康才是常態,明知體力漸不如前,也隨順弟子的意思吃藥調養,但上師說「生命就如大自然的落葉飄花」,輕鬆自在,活在當下!上師在函末說:「『自古英雄冒險難,世途歷盡始還山』,以我的年齡和經歷,講這樣的話未免托大,但是我真的感到『人生似乎走到了盡頭了』,覺得就這麼一回事『也無風雨也無晴』。」上師是「冷灰裏爆出火花」,傾盡冷灰裏最後僅剩的一絲絲火星,使盡最後的力量,使它激出火焰!病中,為弟子連上九堂淨土課程,諄諄勸言,「彌陀知道人靠自己無法解脫,彌陀的救度是無條件的,只要念佛,是否往生是決定在彌陀的『願』,是你對彌陀的『信』,上師的往生和你們平等……」、「人生短暫苦痛,世間充滿賭注,上師相信佛所說的,全部押在彌陀身上。」上師坦言,「沒有人知道死後要去哪裏,連親鸞也無法知道念佛是否往生。佛這樣說,平常也都念佛了,其他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就好。」……傳淨土法門的二個月中,上師時時審視弟子是否相應安心,並數度聽上師說,最高口訣已經普傳,念佛是最普門也是最老辣的,時機緊迫,要先傳最深最後的法,以防萬一。從此,傳法老師可以不要了!師尊愛徒至深,護惜弟子慧命,更甚自己性命,古仙人道上叉道的指標,上師絕不我欺!

        過了七月,上師閉關休養,每日唯除念佛,及必要的交代,其他一切不理!九月,上師身體更加虛弱,只能以手寫對前往探視的執事說:「
無知最親切、最如實!隨順因緣最符應覺者的生活。病苦是人皆難免,克服之道沒有!唯能忍!或修習念住減輕痛苦。有關生死一大事,我們是無法得知的,每個人各依其信仰安身立命。在我而言是念佛、信佛、皈依佛。人間萬事唯能以盡力而為的態度處之──其結果是真好或真壞,唯佛知之。我自己信佛、念佛並願得以往生淨土,希望與我有深緣者,亦如是。

        十月十六日,上師發出對佛教界公開函,明確表明:「
我今至心發願往生彌陀淨土,唯有『南無阿彌陀佛』是我生命中的依靠。」上師日夜念佛不輟,至此完全斷絕外緣,連一向親近的藍老師、昭慧法師都不再見過上師;連證嚴法師關心上師病況,請林碧玉副總執行長邀上師到花蓮慈濟醫院,要以最好的醫療團隊為上師徹底檢查、治療;法鼓山聖嚴法師請藍老師轉達,想與上師一談,……諸多佛門同道,不斷關心上師病情,請上師保重道體,……,執事都已有默契,不要干擾上師!或有一、二事被上師聽到了,上師也只淡淡含笑:「李元松已經死了!」剛健勇猛,精勤不懈,縱已氣若游絲,仍繼續一心念佛……。

        十月二十五日,上師氣力更衰,必須拄杖才能走動,再以手寫方式對執事說:


        感念昔日、今日勞苦功高的執事同修,有時想到大家,心中感動、感念,唯有稱念佛號。

        唯有名號在心中、在口中。一句名號如果發自內心即得決定往生,更何況人生苦海、無常不定、沒有一處可依靠,而多念佛、常念佛,則更可以獲得現世安樂與來世往生之益。

        信──決定相信一念、十念往生一定;行──盡形壽隨喜隨順常念佛。(缺一不可)

        忘掉戒定慧,全憑「南無阿彌陀佛」名號,不要有一絲毫的自力、修行、知見。


        淨土法門「看似尋常最崛奇」,上師一向推崇為最。禪淨之轉或許很難被人理解,猜不透現代禪的下一步會怎麼走,但上師令人驚懾的行動貫徹力,始終如一。有些親歷的場景,則讓我十分相信上師胸中自有羅盤。十月,同修已經開始共修研讀淨土弘願法義;而上師撐著我們無法想像的虛弱身體,奮力為弟子眾所做的是 --迎請上人駐錫象山社區。上師由結緣書中的連絡電話循線找到上人,沒有人知道上師默默在從事這件事。十月十五日,就在發出佛教界公開信的前一天──上師皈依了上人,獲賜法號「淨嵩」。之後,兩次電話向上人傾吐內心對教團慧命所寄的期許,懇求上人慈悲成全。回顧這一段歷史,對我是極大的煎熬。當時我們都沒有見過上人,只由書中模糊得知上人一片弘法的願心。而上師以很低的姿態一再求懇大家滿上師的願,全體皈依上人,修習淨土弘願法門。想到這一段,我心中異常難捨當時病榻邊一再哀求上師好好調養,待病癒後再帶領大眾一同念佛的禪龍、美伶、志成和淨音師。他們在上師病中日夜不肯歇息,照料無微不至,一心只求彌陀悲憫,讓上師早日康復。上師篤定而安詳,念佛之餘只是勸大家不必執著,「生死有命!」縱生死有命,弟子豈有不奮力一搏,極力挽回的道理?我的心中對醫療小組的執事充滿感恩,感恩他們的辛苦,更心疼他們所受的折磨。當時,愛徒至深的上師一切也都看在眼裏吧!象山社區的同修為憂心上師的病情,每人每天至少念佛五千遍迴向給上師,希望借佛大慈大悲大雄力,讓上師早日痊癒。大家念得很起勁,充滿希望!而上師自知天不假壽,卻正在一步步規劃著我們的未來。就像以前上師說過,母熊和小熊共度過漫長的冬眠期後,春暖花開時節,母熊會帶小熊到草莓園去,就在小熊高高興興吃草莓的時候,母熊就默默離開了……。

        再怎麼掙扎,也抵不過上師發乎至情的懇勸,十一月二十一日,教團全體會議通過皈依上人,現代禪弟子從此皈入淨土宗門。會中,禪龍師姐勸請大家,修行人能迎得大善知識,是莫大的福報!董事長禪行師兄、禪本師兄、禪喬師兄,……上師曾經最親近的大弟子們,紛紛順從師意要大家以上師法眼為遵。這些人,讓我由衷尊敬!歷史的轉折點,是這些護教十餘年的師兄姐,以大器量成就的。而我當時心中悲切無法言語。會中,淨音師誦讀上師病中手稿:

     
  在我覺昨非之後,能夠為大眾引見淨宗祖師大善知識,除了感謝領眾執事滿我之願,也是了卻了我一椿愧欠和責任,為現代禪劃下了一個句點。我滿懷感恩與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如果我的話,對大眾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影響力的話,我希望在迎請大善知識指導大眾之前與之後,大家都要好好協助各組組長。並且要相親相愛(指佛道上的),因為本是同根生、本皆念佛人。
南無阿彌陀佛
淨嵩合十

        重讀上師手稿,仍使我胸中澎湃,難以自已!師徒同心合建的精緻教團就此一旦拋捨?厚實可循的「宗門規矩」也義無反顧地取消。那麼,上師臨終囑咐將過去所有著作盡付一炬,就只是一生信佛、念佛、皈依佛的上師,求仁得仁的必然示現了!至於長輩們一再追問的,上師懺悔文的深意,於今彷如前世般渺遠。當然,身處歷史洪流,我心中不會沒有自己的看法,但小小井蛙,何以解讀大海?我所看過的上師,「上窮碧落下黃泉」,為法、為人,無所不用其極,都不是我措手能及的。上師說悟道只是增上慢,那就算是吧!我只能由小處著眼,由效應反推,若不是上師這一著,壯士斷腕,徹底斬絕弟子眾自力餘習,難以想像上師離去後,未離慾、充滿罣礙、貪戀世間的弟子們,將如何安頓此後身命?自力很難,修行道上步步歧途,今後禪師不在,若不是上師自我毀滅,「入寶山空手回」的錐心之痛,又豈是一句遺憾了得?況上師豈忍弟子眾日後可能再陷入辯誣,被干擾清修?可肯定者,本當含恨以終的命運,是上師在最後一刻傾生命之力為我們帶上彌陀光明的坦途。「放捨過往一切修行,皈入淨土弘願法門,行有餘力,則弘揚彌陀弘願。」這確是上師最後的交代!若再窮究,如果過去的悟道真是增上慢?老實說,我心中可慶喜萬分!獨孤求敗能發現自己的盲點,那將如何雀躍?上師是勇於追求盲點的菩提勇士,於佛教界十餘年來求敗而不可得,早已無招勝有招,難道於無招之外,又另創高峰?哈哈!假使上師真的在面對生死催逼的過程,又再一次脫胎換骨,以我親隨親見所了解的上師,當時必是歡喜、慚愧、感恩三心一時俱起,唯彌陀是最知音人吧!以上師自我要求之高,相信即使只是發現一點點小小的雜質,也必光明坦蕩昭告天下。上師的懺悔,是我今生所見最人格極致,大乘菩薩道行者果真在成佛之前,永無止息邁向凡夫所未可知的進境。也由此更深信上師往生淨土之後,必定迅即乘願再來!

        面對生死,上師灑脫而悲憫,知天行有常,生離死別只是人生的尋常事。況天道忌盈,上師有限的一生已成就多少震爍的奇蹟?猶記得跪在病榻前,求懇上師靜養,為弟子留壽住世,上師面對啼泣不能自已的弟子,安慰:「要放下!色身已經敗壞,你要想開一點,上師不是四十七歲,上師一天做兩天用,做三天用,已經是八、九十歲的老人了!要念佛!念佛,一切都好。」早幾年,上師就已「我了無遺憾,世界也了無遺憾!」「即將永眠在今宵,願把一切都給你。」念佛一直是上師教示弟子臨終最後的皈依,上師多年來不斷重覆念佛的心情,不斷思念法界不可思議的家鄉,不斷說道,臨終希望能往生到連上師這樣的智慧、膽識,都宛如白癡的彌陀淨土,並與眾弟子相約淨土再見!

        十二月十日,上師圓寂!縱使上師一再預言,要我不要太樂觀,且遺願交代一切穩妥,在聞訊那一剎,我仍被晴天霹靂擊倒!正徜徉念佛中的幸福安樂,滿心以為上師很快病癒,再回到我們的身邊……。怎麼小熊飽餐草莓的甜美,回身想和母熊分享愉悅時,卻已惶惶找不到母親的身影?……上師真的走了!遺願託請上人主持一切後事,吩囑弟子眾以念佛為主,其餘一切從簡。上人挺身承接上師付託,讓我們全部行禮如儀,止悲念佛;是上人溫言款解,使頓感舉目無親的我們,以彌陀為親,而上師將永遠伴隨,永誌不離;是上人的慈悲和煦、穩若磐石,讓彌陀村運作如常,但又宛如再生……,象山彌陀村的念佛聲,自那一日起綿延繞樑,至今未曾中斷……。一年來,我常看到另一種身相的上師又在這個彌陀村展現積極雄健、不忍眾生苦的菩薩志業,也常納悶,上師當時氣力如此衰微,是怎樣找到又另一個無私、無我的大修行人?一年來,不知多少次,我在上人面前因思念上師痛哭失聲;不知多少次,感受到上人自律謹嚴,一絲不肯苟的人格典範和捨身為人的滂沛悲心;上人徒眾遍海峽兩岸,每天不知要處理多少道務,卻彷彿永遠不會疲累……。若以心理學說,會以為我們這一群人產生了移情作用,只有親身體驗,才知道上人之所以成為上師的皈依師父,實良有以也!這銜接之巧妙,不能不讓人感恩,一切都是彌陀的安排吧!淨土法門化眾之廣,彌陀信仰願力之深,我們都只是初學,以新生之心念佛,不由自主心領神會,即使天道偏袒,假壽十年,讓上師法脈有傳,也終必相應於彌陀弘願救度之門;或有隨侍師側,曾經俯不見地、仰不見天的得法弟子,正遵師訓潛行密用,應也已消息於「南無阿彌陀佛!」的悲願中。「一句南無佛,皆共成佛道」!三根普被的淨土法門,是眾生最後的依歸,上師所言不虛!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一定要經歷許多事相,相隔許多年歲,一再回想上師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才會更加發現自己的淺智無知。也慢慢如上師懷念悟光上師時說的,當心中有所體會時,會不自主想起上師的眼神,想起上師的微笑……。「不惜將身化火炬,照君車馬渡關河」,上師放捨過往一切修行,縱身投入彌陀無限慈悲的法海,回頭召喚苦海群迷,往佛光普照處航去,這是上師最後悟道的內容吧!我心目中永不熄滅、永不倦怠的燈塔,而今,仍赤焰焰張開雙手:「不要怕!」將身投入彌陀懷抱,才知道佛海何等清涼!「行所當行,其餘一切交給彌陀!」念佛!固執地念佛!念佛中,常止不住懷想上師而淚流滿面,感覺上師和我們一同聆聽遠遠傳來優美的歌聲:「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