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淨簡介

從宗的角度來觀察「現代淨」的特色發佈日期2006/03/18

        印順法師曾經根據佛法的觀點,給「宗教」下了一個定義。他說:「『宗』與『教』,出于《楞伽經》等,意義是不同的。『宗』,指一種非常識的特殊經驗;由于這種經驗是非一般的,所以有的稱之為神秘經驗。『教』,是把自己所有的特殊經驗,用語言文字表達出來,使他人瞭解、信受、奉行。如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的證悟,名為『宗』;佛因教化眾生而說法,名為『教』。我們如依佛所說的教去實行,也能達到佛那樣的證入(宗)。所以,『宗』是直覺的特殊經驗,『教』是用文字表達的。依此,凡重于瞭解的,稱為『教』;重于行證的,名為『宗』。這樣的宗教定義,不但合于佛教,其他的宗教,也可以符合。即如低級的宗教,信仰幽靈鬼神。這種幽靈鬼神的信仰,其初也是根源于所有的特殊經驗而來。又如猶太教、基督教所信仰的耶和華,也是由于古代先知及耶穌的特殊經驗而來。基督徒在懇切的祈禱時,每有超常識的神秘經驗,以為見上帝或得聖靈等,這就等于是『宗』。加以說明宣傳,使人信受,就是『教』。凡是宗教,都有此二義。」
 
        印順法師在這個宗教的定義中,使我們注意到,宗教的言說和體驗之間,有一個「轉換傳遞」的現象。也就是說,教導者以體驗(宗)為本,發展出言說(教);而學習者透過言說(教),去掌握或發展出體驗(宗)。用《楞伽經》的用法來說,就是「從宗出教」和「藉教悟宗」。真正要傳遞的是體驗(宗),而言說(教)乃是媒介。在這個「轉換傳遞」的過程中,人們經常看到的,通常總是言說(教),包括經典、註釋、語錄、傳記,乃至器物、圖像……等等,都是言說(教)之類,印順法師的定義,提醒我們注意,在言說的背後,真正要傳遞的是體驗(宗)。
 
        〈「現代淨」的基礎:立本於阿含的淨土信仰〉一文中說:「在整個佛教史中,同樣提倡淨土教的人很多,但是他們立教的根本,其實是千差萬別的。有人主要根據的是大乘諸經典的考察詮釋,有人主要根據祖師的教誨,也有人主要根據自己的禪悟,也有人根據自己的感應,更多的人重視的是別人的感應。他們蒐集眾多感應故事,作為淨土真實的證明,以及啟信的資本,如此自己相信,也如此勸別人相信。」現在把這一段話,依據印順法師對宗教之定義來作考察的話,我們可以把考察的核心集中到「宗」的存在狀態,也就是「非常識的特殊經驗」方面的話,可以有新的理解。
 
        李老師說他的淨土信仰是立本於《阿含經》,如果從「宗」的角度去考察,他的意思應該是說,乃立本於「涅槃」,或者說是「苦滅」的經驗。「涅槃」用另外的話來說,也可以叫作「無我執」、「安心」、「解脫」等等這些同義詞。李老師說:「南無阿彌陀佛——當這樣念出的時候,不知道也不覺得人生還有什麼事要做,甚至宛若癡獃一般,沒有意識到世間的存在。」明顯的反映出「念佛即是苦滅、無我執、安心、解脫」的意趣。這與李老師說他的淨土信仰是「立本於阿含」,也是若合符節的。
        以涅槃的體驗作為「宗」,因此,李老師的淨土信仰是通於阿含、般若、禪、密等大小顯密的各宗各派,而為正統之佛法。以這樣的「宗」發展出來的言說,它的長處是「放下即是」、「當下現成」,不須要再別的證明,信心清淨則生實相,信心清淨即得大安心。
 
        基於這樣的性格,所以李老師的說法,一貫維持著理性、質樸的風格,而沒有神異色彩。對此,李老師曾經說過:「佛教偉大之處,應該是在緣起無我的如實智,和民胞物與的襟懷,此外,不需要再添加神話來莊嚴它、附麗它。」(《禪者偶思》p.163)
 
        李老師在這裡用的是「不需要」,亦即:佛法究極來說,是以涅槃的體證為宗的,在「從宗出教」到「藉教悟宗」的過程中,神話的莊嚴與附麗是「不需要的」。
 
        李老師曾經指出,佛法原本很單純,但是眾生很複雜。雖然涅槃是單純的、現成的,但是它的困難也在此;眾生不安的本性、總想捕捉什麼的衝動,讓「放下即是」、「當下現成」的涅槃體驗難以掌握,無法捉摸。因此讓佛教產生許多方便法門,讓無法直下安心的學習者,透過這許多行持、許多努力、許多功德、許多成就,可以逐漸謀求苦厄的消解、安心的獲得。在這種種功德中,有人依恃或尋求的是定心而來的寂靜輕安感,有人依恃或尋求的是持戒的潔淨感,也有人依恃或尋求身體的愉悅舒適感,也有人依恃或尋求的是神明降臨時的超凡戰慄之感,以安其心,以釋放其憂苦。李老師曾經解說這個過程,認為:一些想要追求宗教體驗的人,苦於無法掌握般若慧,因此就會想去掌握禪定;連定也無法掌握的,就會想去掌握戒,想要透過持戒精嚴,來自安其心。同樣的道理,在對人說法時,於般若慧不能開顯示人的,會教人修定;連修定也無法教人的,會教人持戒……。同樣的,對於佛教界的神奇靈異之風,李老師曾經這樣說:「佛法原本無多事,無非在『打破自私,服務人群』而已」,在種種流變中,「等而下之的,則以神異靈驗之說,來掩飾其理性與智證的蒼白。」(《與現代人論現代禪》p.99)也就是說,好言神異靈驗之說,或者喜好追求神異靈驗之事,在體驗上的根由,也是由於「智證不足」之故,再加上「理性蒼白」所導致。
 
        因此,李老師雖然身處宗教界,雖然深信業報不失、三世因果,也深信鬼神明鑑、不欺暗室,甚至提出「法界不可思議的神秘力量」為「大日如來」、「法身佛」的同義詞,但是李老師對於神異靈驗之說持嚴謹而不浮濫的立場。他甚至批判說:「一般而言,怪力亂神之說,倘非善意的隱瞞,即是惡意的欺騙。」(《禪者偶思》p.166) 所謂「善意的隱瞞」,李老師應有「可以默許」之意,但對於「惡意的欺騙」則已是明顯的呵斥了。然則。筆者以為,無論是「善意的隱瞞」,還是「惡意的欺騙」,它涉及的僅是「教」的問題,更根本的問題還在於「宗」方面,也就是「以神異靈驗之說掩飾其智證的蒼白」。
 
        對於具有他力信仰色彩的淨土教而言,同樣都是根據經典(言說)來立教,但是我們還可以注意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就是一個宗教師,當他在舖陳淨土法門時,其教(言說)背後的宗(非常識的經驗)是什麼?這是可以探究的。我們從這個角度觀察,可以發現,有些人說的淨土教,它隱含的宗其實是「持戒嚴謹」,有的人的宗是「一心不亂的禪定」,有些人則是各種大小圓偏的「解脫」,當然,也有些人講的淨土教,其背後的宗教體驗,其實只是鬼神信仰或驅神趕鬼的咒術而已。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同樣是淨土念佛法門,不同的宗教師講出來的,會是不一樣的風貌。有些人念佛求生淨土,卻唯恐持戒不嚴;有些人則唯恐不能一心不亂,有些人害怕冤親債主的糾纏,有些人相信六字名號可以像六字大明咒一樣,只要一念,就能使惡鬼散去,善神擁衛。而立本於阿含、宗本於涅槃經驗的李老師,他講的念佛可說完全都沒有這一些味道。在稱名念佛之外,李老師再三叮嚀的,就是做一個「快樂、聰明、有品的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技倆,也沒有任何的疑慮。念佛,就是皈依佛的表示。皈依佛的當下,一切的報償就都已經實現了,還有什麼可說、可想的?
 
        讓我們再看一遍這樣的說法:「南無阿彌陀佛——當這樣念出的時候,不知道也不覺得人生還有什麼事要做,甚至宛若癡獃一般,沒有意識到世間的存在。」「病眼空花三界有,彌陀聲中佛也無。」「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我最喜歡南無阿彌陀佛。」這是以何為「宗」的念佛呢?
 
        南無阿彌陀佛
 
溫金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