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淨簡介

現代淨土宗的皈依觀發佈日期2010/07/12


金柯按:這是應中華信義神學院之邀,在五月十日舉辦的「信仰社群的皈依觀」宗教對話研討會而作的。

摘要:「現代淨土共修會」是李元松老師1989年創立的「佛教現代禪教團」轉型而來的佛教團體。李老師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省,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即從「以自為光、以法為師」,到「皈依傳承」,再到「皈依彌陀」,認為皈依三寶是人類有生之年所能獲得的佛教最高境界。在透過教化以促進皈依者的心思與生命方面,李老師強調宗教生活須以現實人生的省思為前提,批判依樣畫葫蘆的學習方式。在深化皈依者與信仰對象的關係,並豐富與週遭之人的互動與關懷方面,李老師透過「皈依傳承」為中介,以建設修行人社區為具體的作法,幫助皈依者在日常生活中,體會宛如活在佛所主政的社會,而與其有緣的眷屬與同修,建立豐富的互動與關懷,進而學習普度眾生的菩薩精神。

 

一、前言
       
        
本次由中華信義神學院傳統信仰與新興宗教研究中心主辦的「信仰社群的皈依觀」宗教對話研討會的目的指出:「真正的信仰群體都重視皈依,而真誠深刻的皈依,必伴隨裡外徹底的改變,並引發持續不斷的更新和影響。本研討會著重於了解各信仰群體對皈依的認知與反思,及如何透過教化以促進皈依者在心思與生命的更新,和深化其與信仰對象的關係,並豐富他與週遭之人的互動與關懷。」筆者謹依循這個脈絡,略述個人所屬的宗教社群的皈依觀。

 
二、現代淨土共修會與李元松老師
       
        「現代淨土共修會」的前身是1989年4月創立的「佛教現代禪教團」。當時,創始人李元松老師提倡的是「從自我實現到禪定解脫」的現代禪法。其後,李老師隨其思想與體證的深入,逐漸歸於彌陀信仰,並曾幾次在教團內部宣講對淨土信仰的理解,勸弟子習禪的同時,要發願往生淨土。其中,1993年6月5日講的《這輩子最幸福的事》第4課「憨憨的念佛最好」表示,準備在自己最成熟的時候寫一本最能表達其真實意的書,書名叫《我為什麼皈依彌陀》。[1]1997年6月30日講《密嚴二會淨土法門》第十九課時說,「比較完整的現代禪思想,你不能只看上師早期第一本著作、第二本著作。從上師十三四本著作,綜合的看,整個思想的精神意旨都是在談禪淨,一起談。」[2]。2003年5到7月,又以九堂課專講淨土念佛之道,並於其中直暢本懷,表達「不要『現代禪』都沒有關係」,而有「『現代禪』變成『現代淨土』」之說。[3]
 
        2003年10月16日,現代禪教團遵李老師之囑,取消原來的教團制度,改為「彌陀共修會」。又在幾番徵求成員的同意後,11月21日迎請慧淨法師作為「彌陀共修會」的導師。而李老師則在當年12月10日,捨報往生淨土。
 
        其後,「彌陀共修會」在慧淨法師的帶領下,標舉「淨土宗善導流」的名目,提倡日本法然上人所開展的淨土宗。2006年2月,包括筆者在內的幾位「彌陀共修會」的成員為了紀念李老師,並探討李老師的淨土教說,開始自成小團體共修,著手整理李老師的淨土論著,作為宗教實踐的根據。
 
        我們的共修會在2007年12月李老師往生四周年前夕,正式成立道場,命名為「象山淨苑──李元松老師紀念館」。在其後成立的網站,用李老師的命名,稱為「現代淨」網站。
 
        在這之前,2007年8月22日,中華信義神學院俞繼斌院長,本著過去與現代禪教團李老師進行宗教交談所建立的情誼,邀請我們共修會的成員前來參訪。俞院長當時在歡迎的海報上稱我們的共修會為:「現代淨土宗共修會」。[4]這一次,在邀請筆者參加這個宗教對談研討會,給予的命題則是「現代淨土共修會的皈依觀」。以「現代淨土」命名,一方面是李老師自己的用法,另一方面也是我們的小團體經過幾番討論之後確定下來的。加上「共修會」三字,成為「現代淨土共修會」的命名,是非常好的,也非常感謝俞院長的厚愛。
 
        著名的佛教學者藍吉富教授在拙著《繼往與開新:從現代禪到淨土信仰》一書的序言中指出:「依照我個人的看法,現代禪教團的宗教文化特質,至少有下列幾點:其一,對佛教傳統有承襲、有揚棄。而在承襲與揚棄之前,都經過審慎的理性評斷,不是只為討好信徒而隨俗地妥協。其二,對宗教信仰的時代性,有謹慎的調適與符應措施。其三,對傳統佛教之『僧尊俗卑,以出家人為主』的教團倫理,有大膽的調整。其四,教義兼顧世法與出世法。教團對弟子的照顧可謂盡心盡力。李老師與弟子之間,有古代師徒相處的真摯情懷。其五,有建構一個新宗派的企圖與細密規劃。由於具有上述特質,因此乃使這一規模不大的教團頗受海峽兩岸知識分子矚目。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與其說大家注意現代禪,不如說大家注意創辦人李元松來得貼切。」[5]最後這一句話是非常適切的。事實上,無論是「現代禪」還是「現代淨土」都出於李老師在探索宗教真理的過程中,為教導學人,回應社會而有的產物。因此,本文在敘述「現代淨土共修會的皈依觀」時,主要敘述的是李老師的觀點。
 

三、李元松老師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思
      
      
 筆者在2004年寫〈現代禪的真理觀:從自由的靈魂到信心的勇者〉一文,對李老師從禪者轉為皈依彌陀的信佛人這一歷程,有過較為詳細的論述。[6]在此歷程中,若以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思的角度來觀察,可以看到大抵分為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的發展,與其修學或弘揚佛法時所處的位置密切相關。

 
        第一個階段是自修自悟時期的信念與認知。這個階段一方面由於受到南傳佛教[7],乃至中國禪宗皈依觀[8]的影響,另一方面,其所處的位置是在以「親證佛法」,也就是以第一人稱印證佛教的真理為終極目標;為突顯「親證」的重要性,必須在策略上把一切未經證實的成見「放入括號」。在這樣的意識下,這個時期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思,有時會出現了悖論式的說法,顯現出佛教中常見的「狂者」姿態[9]。在此認知之下,李老師開始傳授現代禪法時也鼓勵向他學習的人,要有同樣的精神,認為這樣才是符合佛教「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的精神。[10]這時候,李老師認為:「當修行人寧願萬劫受沈淪,也不願盲從聖賢之言,甘心自承無知,也不願急忙地下結論,並且又能夠傾生命之力活在眼前一瞬,不去空談不存在或沒有經驗的真理,那麼他在『解脫道』上才能真正開始。」[11]這一類的說法,可以視為李老師在獨自修學佛法、三年醒夢無間,精進禪修時期的經驗之談。
 
        第二階段是他開始教授禪法一段時間以後,一方面認知到一般來學的人,並不具備自己修學佛法的能力與道心,叫他們「以自為光」、「以法為師」,幾乎就等於是放棄教導他們;另一方面也認為,如果來學的人,對於善知識生起足夠的信心,就可以直接承受善知識的修行經驗,因此對於佛教另一個層面的皈依觀有了認識[12]。
 
        1991年6月1日講於佛教現代禪根本道場的〈禪門的皈依理趣〉,對於皈依有了不一樣的詮釋。這時候強調學禪的人必須皈依善知識,其理由是:「學禪所以要皈依,第一點原因是因為禪很深,不像一般的演講。一般的演講,聽完之後就回去了,禪的指導卻必需師生彼此信賴無所不談。老師要經常聽學生訴苦、了解學生整個情況,才能指導禪修。而且禪修的路上岔路多,修行到某一個階段,如果有老師指導,便可以避免冷水泡石頭的困境發生,並且也常常會有『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效果。所以古往今來,不管是禪宗或密教都十分重視傳承,就是因為有一個老師指導你,猶如順水行舟,自然比較得力!第二個原因,是因為禪師無法可說,你要讓禪師生起一種任運的責任感,讓他有一種不跟你說法就感到愧歉的心情。所謂名不正言不順,不是他的學生,怎麼教你怎麼罵你呢?一個禪師眼中看出去,山河大地全露法王身,怎麼會有去教人的心呢?他看到的每一個起心動念、每一個作為,都是清淨法身,怎麼會去教人呢?古人說:『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禪師不會好為人師,他之所以為人師,完全是因為被請求的,弟子的痛苦等於是自己的痛苦,弟子的業障就等於是自己的業障,弟子還沒有解脫,因為有師徒這個名分,所以感覺有責任罵你、教導你,並且也敢罵你、教導你。…總之,禪是非常深的,比我們想像還深,如不是那麼深奧的話,古今中外不至於有那麼多的修行人,苦苦參二、三十年,仍然一無所獲。這麼深的禪修法門,當然需要有指導老師來引導,猶如剛出世的小孩,設若沒有老師教我們讀書識字,而想自己去認識字,恐怕是滿困難的!也如同一個想練就一身武藝的人,如果有一位武學宗師來教導會比較容易。皈依的重要性,主要是以上幾點。」[13]這是從一個傳授佛法的善知識的角度,來看「皈依」這個課題,而作的夫子自道。
 
        第三個階段是隨著李老師自己對於佛法(緣起無我)的體認愈深,對於「證悟佛法」事實上是由於「真正皈依三寶而獲得大安心」有了真切的自覺與反思之後,所作的結論。於是自覺的放棄了「禪悟者」的角色,而成為皈依彌陀的信佛人。
 
        李老師對於「皈依」的這個反思與認知,從文獻上看,在1992年3月就已經表達出來。在《現代禪雜誌》27期刊登李老師的四則〈法談摘錄〉,其中最後一則是〈皈依彌陀〉。當中說:
 
        我不知道古代的禪師為什麼要皈依淨土,只覺得這是十分自然的事。
 
        一般說來,佛教是以自為光,禪更是自力──甚至是絕對自力的法門;可是在我看來這只是依文解義或者是以初學為對象的說法而已。雖然「依他力解脫」,或者「依佛的誓願往生」,自己並沒有資格為此作註解,也不認為這樣的講法能夠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使人放棄疑慮。不過說來很奇怪,或者說是好笑吧,修禪、談禪十幾年的我,竟然從內心喜歡它!
 
        還是由別人告訴我的,說我根本不聰明,簡直就像爛好人。我到底有知還是無知?應該有吧,不然怎麼有辦法創立現代禪?可是另一方面我知道自己其實無知。
 
        最近有人問:「人生何去何從?」我誠懇的回答:我也不曉得。經過追問之後,我的解釋是:我怎麼有資格代替人們選擇真理呢?我哪裡有能力為人們回答這個問題呢?我覺得並不是「沒有眾生可度」,而是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度眾生,知道佛法的人才有能力度眾生吧!可是佛法是什麼呢?
 
        面對人類的共業,渺小無知的我,很歡喜的皈依彌陀。[14]
 
        這一段文字是李老師初次表達「我哪裡有能力為人們回答人生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呢?」這樣的意思。換句話說,李老師在佛法中的角色,從「被皈依」的對象,而自覺成為皈依彌陀的人。[15]
 
        關於這個轉折,李老師在1993年9月出版的《我有明珠一顆》中,又作了這樣的表白:
 
        我不知道是否有讀者會覺得詫異,談禪修禪的我怎麼會皈依彌陀呢?(中略)總的一句,學佛的人皈依佛,是自然發生的。
 
        以前我也不信佛,認為「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曾發誓言:即使輪迴墮落、遭遇險難也不求神佛!很長的時間,自己是走在沒有佛菩薩、沒有師友,唯靠自力的孤獨之道!此外,也曾有過「挑雪填井無休歇,龜毛充柱興叢林」的壯志,願將自己的生命和佛教的興衰緊密結合在一起……。但這五六年來,對五蘊苦、空、無常、無我的感觸益加深切,而看出:前者似乎是嚴謹勇猛之豪情,後者似乎是「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的悲願,其實都是貪瞋癡慢的表現。世間充滿苦,眾生多麼的無知可憫……。對這些的痛感雖然不知經歷多少次了,但隨著逐日加深的無我體認,「一枝一葉總關情」的襟懷已化為一句南無阿彌陀佛。[16]
 
         李老師在這段文字中,表達了筆者這裡所說的三個角色的轉換:在追求禪悟時期的「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在擔荷如來慧命時期的「挑雪填井無休歇,龜毛充柱興叢林」,以及最終自知是仰靠佛力的「南無阿彌陀佛」。李老師對於前兩個階段的自我批判是「看似豪情悲願,實為貪瞋癡慢」。這可以說是李老師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思的最後結論。以後,李老師論及其皈依觀,不外是這一認知與反省的發揮。
 
        以上三個階段的皈依觀,如果對應於佛教不同宗派的觀點,第一階段大致可以類同於南傳上座部強調的「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第二階段類似於禪宗與密教強調的「皈依傳承」,第三階段則為淨土宗強調皈依具有救度能力的法界神秘力量的「皈依彌陀」。
 
        須要說明的是,在李老師的觀念裡,這三種皈依觀儘管看起來是後者取代了前者,但這種取代是在保留前者的情況下,以前者為基礎的取代。因此,李老師在〈禪門的皈依理趣〉認為,第二階段的皈依大善知識是基礎仍然是第一階段的「以自為光、以法為師」。他說:「所謂的『皈依』『頂禮』,不是皈依那個人,不是頂禮那個人,是皈依、頂禮理想中的自己,覺得這個老師修行很好,想跟老師修行一樣好,才皈依他,是因為你想變成覺悟者,所以才有皈依這件事,這並不違『以法為師、以自為光』的大原則。」[17]而在第三階段的皈依,李老師雖然認為最重要的是皈依彌陀,但是善知識在宗教上的砥礪和典範作用也是存在的。[18]
 
        李老師這樣的觀念,與他將佛教思想的發展:阿含、般若、禪、密、淨土,視前前為後後的基礎,而比喻為二十歲到六十歲的成熟度之差別是一樣的。
 

四、從《現代禪的教育》來看「現代淨土」的教化
       
    
  李老師在2003年7月上旬結束其最後一次密集主題的授課,即「淨土九堂課」之後,病益嚴重,突然失聲,不能言語。師在養病中,偶以筆談示弟子。7月14日筆談的內容是:    

       「九堂課」是基本,「三千則法語」是充實自覺覺他方便,又有老師在象山當示範,這樣道業怎麼會不進步呢?不進步是自己不夠用心,否則道業應會與日俱增。[19]
 
       這裡所說的「三千則法語」指的是李老師親自編輯的網路版《現代禪的教育》,2004年李老師往生週年出版時,改稱《李元松老師語錄》。以九堂課所說的「現代淨土信仰」為根本,以「三千則法語」為方便,以李老師為修行的典範,這是李老師講完「淨土九堂課」時,對現代禪弟子往後如何修行的構想。
 
        事實上,所謂《現代禪的教育》或「三千則法語」,是將李老師一生的著作與法談,分門別類輯成的。從李老師的這一段話可以看出,雖然李老師講晚年定論的九堂課,有所謂「不要『現代禪』都沒有關係」,而有「『現代禪』變成『現代淨土』」之說[20],但應該理解為要把教法的核心置於「信佛念佛皈依佛」,而不再是過去的「現代禪心法-本地風光」,但是在自覺覺他的方便上,「現代禪的教育」仍然是可用的。從「現代禪」到「現代淨土」同樣也不是斷裂式的取代,而是發展式的取代。因此,討論「現代淨土」的教化觀,可以從《現代禪的教育》,也就是整個現代禪的著作來看。

 (1)如何促進皈依者在心思與生命的更新
       
        「皈依」的意義,從佛教來看,是「身口意行為確實趣向佛、法、僧」,這關涉到的就是皈依者心思與生命的更新。李老師的學佛修行觀,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色,就是他非常強調,要把「皈依宗教」置於對人生意義的反省與生命真相的認知上。他對於一般的佛教徒,在對自己並不了解,對世事也還貪著、看不破的情況下,就依樣畫葫蘆地學別人讀經、打坐、參禪、念佛。雖然,李老師認為,這些宗教活動不排除是真正皈依佛法的助緣,但是更大的可能性,只是把宗教當作排遣無聊的休閒活動而已。1997年3月講的〈我的學佛修行觀〉說:

 
        絕大多數的佛教徒,他們都太早「信」佛「皈依」佛,也太早臣服於經論上的道理;其實他們忽略了佛教是智慧之教,而任何修行有成具足智慧的人,實乃皆出自對人生意義的深思熟慮和對生命真相的洞知灼見,一個不了解自己、尚未看破世事的人,是不可能真的信佛皈依佛,也不可能真的有出離之志的;他們所做的修行,無論名稱是冠上「人間佛教」「慈悲濟世」「生態保育」,或者是「參禪修定」「持咒觀想」「一心念佛」,乃至是「只管打坐」「止觀雙運」「本地風光」…等等,這一切都不會有效果的!好一點的,這些努力會成為看破人生的助緣,根基差的,這些功課將只似無聊時的休閒,他終會感到詫異:「咦!為什麼修這麼久還不會解脫?」[21]
 
       李老師認為,真正有效的途徑,不在於表面上的修行,而在於思考人生,而以佛教的智慧作為考察的參照。他說:
 
        相反的,一個不急於修行而繼續深入思考人生的人,他只要減少外緣讓自己盡量清閒,同時任由意念奔馳,無意施予任何機械式、技術性的整治,唯是在心裏生起困惑矛盾時,反覆地援引佛經上的道理以和現實人生的種種境緣並列對照,靜靜地沈思,細細地考察…,如此他對人生的感悟將會越來越親切,許多在卓越修行者身上才容易看得到的人格特質,諸如,樸實無華、心直柔軟、樂於獨處、不好虛名、少慾知足、善體人意、與人為善…也會少分地在他身上發現,儘管外表上他似乎不像是個佛教徒或修行人,但其實他才是循著般若經義穩定前進的人。[22]
 
        由此可見,李老師對於「如何促進皈依者在心思與生命的更新」這一問題的看法,顯現出透過大量的「省思人生、面對真實的存在問題」,並在其中施予最少量的「佛經道理」。在這當中,佛法宛如染力強大的色素,量雖少而能發揮全面質變人生的作用。
 
        在這樣的思維之下,李老師所教導的禪法,其中有一個口訣是:「我此法門,唯除打坐,徹底作凡夫。」[23]而在念佛法門中則這樣表達:「生活中,每天一句南無阿彌陀佛,然後隨心所欲,一切都圓滿。」[24]或「平日早晚虔誠的念佛,唱誦〈淨土發願文〉,然後,在不違背法律、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不管一切,只管生活。這也是我教導現代禪入門弟子的另一項法門。」[25]面對人生的真實處境,並且在這當中用最簡要的方式皈依佛法,是李老師所要強調的。把宗教活動和思維反省人生主從顛倒,使宗教活動異化成為另一種世俗的生活方式,是李老師不以為然的。[26]這樣的觀點,筆者認為與「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的前提不無關係。

 (2)如何深化皈依者與信仰對象的關係
       
       李老師的皈依觀,如前所述,究極的「皈依彌陀」之前,有「皈依傳承」和「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為其基礎。在「皈依傳承」的層次,李老師曾訂有〈秘密莊嚴共修會道基前行〉勸勉弟子。這項教導,當時除了發給現代禪弟子作為修行的守則之外,每月第一週的共修時間,還會在大眾中誦念。「現代淨土共修會」在從去年開始在共修中,恢復了這個作法。〈秘密莊嚴共修會道基前行〉內容如下:

一、照顧家庭善待眷屬。
二、要能吃苦耐勞,每天運動流汗。

三、要有「當仁不敢讓於師,正理昭然永在茲」的剛骨。
四、誠悅的佈施護持教團,和師門建立有情有義的因緣。
五、於上師之教不增不減地實踐修習。

六、應有「上師永遠在頂上,而我終將成為他人依止的上師」之傳承意識與壯闊志向。
七、警惕人生無常,經營世俗之心應淡薄。 
八、要有剋期取證「三日之內必證道果」的勇猛心。
九、對同修大眾應有熱力與悲心。 
十、隨時住非家想,懷抱臨終的心情。
十一、隨喜吟詠阿含、般若、禪、密、淨土諸經論。
十二、二六時中關心猿。
       
        其中,第三到六都是與「皈依」有關的。第三、「要有『當仁不敢讓於師,正理昭然永在茲』的剛骨」可說是「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的精神。第四到六,則是禪宗與密教「皈依傳承」的精神。「傳承」包括了「教團」與「上師」,李老師鼓勵現代禪的弟子,要與傳承建立基於佛道的之上的密切關係。這樣的關係,有助於理解一個皈依彌陀的人,如何增進與其信仰對象,即阿彌陀佛的關係。

 
       一個信佛的人要怎樣念佛?李老師在1997年4月5日有一段談話,被同修記錄下來:
 
        念佛是對的,沒有人敢說念佛不對;問題在你用什麼心、什麼方法念佛?念佛的目的與動機是什麼?這才是關鍵。…
 
        念佛是一種皈依、祈請加持,也是一種意識形態。
 
       一般人念佛,是嘴巴念、心裡想,但究極而言,他沒活在佛的世界,他的意識上、生活上,佛的角色是不重要的。上師的念佛,有唸、無唸無差別,是心中有佛、生活中有佛、起心動念都有佛的影子,宛然活在佛所主政的社會,佛是我家一員,是我生活的主宰。若無佛,世界就成了無法想像的悲慘!此心境、此意識型態,是走到哪裡都很坦然,包括「諸惡莫作、眾善奉行」,都在這樣的心態下進行,這就是上師所說:「皈依是佛教最難、也最高」之處。要真的發出這樣的感觸,才了解太虛大師〈三寶歌〉的內涵。一般人心中無佛,也不信佛,所以修行很久,仍難以成就,也得不到佛的加持、感受不到佛的攝受。
 
        什麼是「感應」?就是感覺而相應!感到無形的法界給他反應。這是心中有佛的人,才有的回應。所以,同樣是早晚課,有心、無心,差很多。
 
        一切戒定慧之修習,應在歸依三寶的前提下才有效;若心中不信佛、不信法、不信善知識,則三學之修,障礙多、成就難;若生活中有三寶,立即相感相應了。一般人修行如投資,為了分散風險,只把一部分生命與擁有,賭在三寶上,卻保留九成,所以他不成功。
 
       心中、生活中有三寶的人,已活在三寶的慈光加庇中。經云:「佛法如大海,凡夫不可測;唯信能入、唯智能度。」又云:「信心清淨,則生實相。」[27]
 
        這樣的心態,與「皈依傳承」中,對於「上師與教團」的心態是「可類比的」。在佛的慈光攝受下,在憶佛念佛中,過著日常的生活。這就是深化與阿彌陀佛的關係的要訣。
 
        從比較宗教的觀點來看,基督宗教作為啟示的宗教,在《舊約》中,耶和華上帝與猶太人的先祖和先知,經常有面對面的溝通;在《新約》中,「道成了肉身,來到我們中間」,並且賜下聖靈的恩典給信而受洗的人。透過每日的祈禱,基督徒與其皈依對象,不斷深化與信仰對象的關係;透過神學的反省,基督徒也建立了三位一體的甚深理論。相對來說,佛教的現代淨土信者則相信:「諸佛所說的三世因果,也就是甚深極甚深的緣起;緣起、空寂的法界,有不可思議的神秘力量,它是唯有如來能知的奧秘,而且如來的體性與之無二無別。」而「佛陀是覺行圓滿的聖者,了知眾生的一切起心動念,並慈悲護佑信佛人。」[28]換言之,對信佛人而言,佛就是無所不在的法界體性,也是具有慈愛與恩典的神秘力量。透過「念佛」,淨土行人不斷深化與信仰對象的關係。所謂「念佛」,無論禮拜、稱讚、思惟、觀察,乃至於與人分享念佛的利益,都是。李老師希望與他有緣的人「隨喜隨順常念佛」,並指出淨土宗的修法就是「堅持念佛的意志」,無論苦樂生死、窮通順逆,唯是念佛而已。
 

(3)如何豐富皈依者與週遭之人的互動與關懷
       
     
 前面所引述1997年3月講的〈我的學佛修行觀〉中,李老師說:
        
        二十年來我始終認為,學佛修行乃是面對人生的一種省思、改革與揚棄的連串過程,所以它必然以人生為觀察體驗的主題;而說人生則不能離開具體的世俗生活,如婚姻、事業、感情等等,離開具體的世俗生活,不但沒有「人生」可得,說佛法談修行也都成為搬弄概念的空談。相反的,如果學佛修行的人能夠面對這些具體的世俗生活,正視它、觀照它、反省它,進而援引佛法上所告訴我們的道理,去端正身心改革習氣,這樣學佛修行才會有真正的開始。不僅如此,所謂修行境界其實也是須從世俗層面去勘驗才能看出真正的端倪。我曾在現代禪第一本著作的序裡提到:「修行真正的得力,乃表現在『有人的地方』——你如何對待父母、兄弟、妻兒、師友、同事、上司、部屬,乃至似乎與你無關的社會大眾呢?你在面對這些人和處理煩瑣事務時,你的心志是否清醒寂靜?你的判斷是否客觀公正?你的態度是否誠摰尊重呢?當你遭受突如其來的打擊和誤解,你是否沮喪不安?你是否懷恨埋怨?在這個時候你是否明見:他們也是身不由己受業力所制約?你是否仍然肯定——『雖然有苦的感受,卻找不到受苦者;雖然有行為的表現,卻沒有行事的人』這一理性的立場呢?如果能,那麼在家、出家都一樣好;如果不能,那麼想出家好修行,都算是一種合理化的逃避,並沒有針對『有因有緣而生起的痛苦,施予有因有緣而息滅的對治』,那麼所謂『出家』,也只是換一套不同的服裝,從台北『搬』到鄉下另外一個『家』而已,何曾出家呢?」[29]
       
        這種始終堅持在世俗生活的場域,也就是在「面對有緣人」時,踐履自己的見行的理念,使得李老師要求弟子在修行的初階,就必把「照顧家庭、善待眷屬」當作必不可少的規條。雖然在這同時,「發出離心,住非家想」也是念佛的內容之一,但是履行責任義務是它的前提。其次,透過「皈依傳承」的意識,現代禪的弟子會把「誠悅的佈施護持教團,和師門建立有情有義的因緣」以及「對同修大眾應有熱力與悲心」作為學習的內容。以上都是〈秘密莊嚴共修會道基前行〉說到的。李老師勉勵弟子,在「發出離心,攝心念佛」的同時,培養菩薩的熱力與悲心,才是現代禪的得意弟子:「發出離心,薄貪瞋,德行敦厚,修道有勇猛精進之心,與人無爭,與事無爭,一心向佛,這些都非常難得。但上師所說的得意弟子,最起碼、最起碼的條件,要有熱血沸騰的血性的漢子。因為我們是菩薩僧團,菩薩是熱血的人、熱情的人。我們是有情有義的修行教團。既然是有情有義,應該是要有英雄氣概。」[30]
       
       李老師從1996年開始,在台北市信義區與弟子一起建設象山修行人社區,透過同修社區的建設,落實「照顧家庭、善待眷屬」與「對同修應有熱力與悲心」的結合。[31]在同修群聚的社區中,確實能夠大大的豐富皈依者與週遭之人的互動與關懷。及至今日,這樣的道風,在現代淨土共修會中,仍然是延續著的。


五、結語
       
      
 經過以上的整理,我們可以看出,李老師對於「皈依」的認知與反思,經歷了三個階段的發展,而以「皈依彌陀」為其最終的歸宿,並使「現代禪」終於轉變為「現代淨土」。但是我們不能忽視的是,在發展的過程中三個階段的皈依觀都仍有其意義與作用。第一階段「以自為光、以法為師」的皈依觀,突顯了對於現實人生場域的開放,用不帶任何成見(包括宗教教條所帶來的成見)來品味人生、認識真理的必要性。第二階段「皈依傳承」的意識,顯示了皈依者在師長或教團(教會)的庇護與協助下,能夠獲得生命智慧的深化,迅速成長自己的靈命。第三階段「皈依彌陀」,則能讓皈依者真正安息在真理與法界的懷抱中,得到生命真正的安頓。這樣的皈依觀,在透過教化以更新皈依者的心思與生命,並深化他與被皈依對象的關係,並豐富他與週遭人群的互動與關懷的作用中,尤其突顯出這三種皈依觀各有其不可取代的作用。讓這三種作用各在其適當的位置上,有機而協調的運作,從李老師一生對於佛法自利利他兩方面的實踐中,留給我們很豐富的資產。
 

[1] 1993年講的《這輩子最幸福的事》第4課「憨憨的念佛最好」第四課,第二頁。
[2] 《密嚴二會淨土法門》第十九課,二十二頁。
[3]參考拙著,〈現代淨土的建立與開顯:讀李元松老師《2003年淨土九講》〉http://homepage.seed.net.tw/web/unjinkr/ p_17.htm。。
[4]參考拙著,〈2007年訪問中華信義神學院略記〉http://homepage.seed.net.tw/web/unjinkr/ p_20.htm。。
[5]拙著,《繼往與開新:從現代禪到淨土信仰》(台北市:淨宗出版社,2005年),頁。
[6]拙著,〈現代禪的真理觀:從自由的靈魂到信心的勇者〉,收入《繼往與開新:從現代禪到淨土信仰》(台北市:淨宗出版社,2005年),頁。
[7] 李老師在其第一本著作推薦學員閱讀R.化普樂《佛陀的啟示》中的〈佛教的宗教態度〉一章,其中強調:「佛不但只是人類的一員,而且他也從不曾自稱受任何神靈或外力的感應。他將他的覺悟、成就及造詣,完全歸功於人的努力與才智。」(顧法嚴譯1972:3)。
[8] 禪宗有部分的經典強調自覺自悟,如「寧願億劫永沈淪,不向諸聖求解脫」或「依他聖解,塞自悟門」、「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等等。
[9]如1989年4月講的〈現代禪善巧七階〉說:「不要相信佛說,不要相信菩薩說,而要相信自己所親證的。佛說、菩薩說要尊重他們,不要盲信;只有當自己確實已明白和瞭解,才可斷定或下結論,否則在過程中會產生很多茫然不知所從的情形。」〈現代禪善巧七階〉,在《現代人如何學禪》第一篇
[10]如其1988年出版的第一本著作《與現代人論現代禪》第一講:「以法為師一直是佛教根本精神之一,佛教徒在議論法義時,向來是沒有尊卑貴賤、偶像和權威的。…個人以為:做為一個佛教徒,大可不必接受他尚未能以身心印證的任何真理。易言之,對於隱晦不明的事理,吾人最好不要急忙地下結論,也不須強迫自己『深信』不疑;我想『存疑求證』的態度,更合乎『以法為師』的精神吧!」《與現代人論現代禪》講義一:存疑求證的態度
[11] 《與現代人論現代禪》65-66頁。
[12] 李老師回憶當時的情況,有這樣的表白:「令我驚訝的是,一般佛教徒說句不恭敬的話,基礎實在非常淺薄,不僅缺乏心理學所謂的健康性格,對佛法的觀念也很模糊,甚多似是而非的知見,當然更不要談對佛法根本思想有深入認識,乃至緣空義入定心或依定心尋伺觀察空義。和一般佛教徒的接觸,大概只經過兩個月,我便感覺到佛法真的很衰頹,不僅修證不明,連義學也十分衰落。── 不過,宛若初出柵門的我並沒有灰心,自己一邊繼續浸習緣起空觀,一邊也在尋思更有效指導一般佛教徒的修行方便。不久,我第一次提出「只管打坐」的修行觀念。」《禪的修行與禪的生活》296-297頁。
[13] 〈禪門的皈依理趣〉在《現代人如何學禪》第二十篇
[14]一九九三年,《千秋萬古一禪師》,台北市,現代禪出版社。75-76頁。
[15]李老師對自己過去自認為是悟道者,曾有這樣的反省:「我想引以前說過的一句話:『即使阿羅漢也只是信佛所說,自安其心而已,此外還有誰能證明什麼呢?』一般學佛人,常以為四向四果聖者很了不起,理由是他們有修有證,能入某種深沈的禪定,具足某種偉大的神通力……,但其實,這些都只是『宗教語言』而已!我說,哪一位佛門弟子,他不是信佛所說、依佛說而行,最後對佛所說獲親切感、無疑惑、不退轉的清淨信── 除此之外,還能真正論斷什麼事呢?」,《禪的傳習》(台北市:現代禪出版社,2000 年)52頁。也就是說,所謂「親證涅槃」究其實只是「信佛所說,自安其心而已」,並不是真的被這人證明了什麼。
[16] 《我有明珠一顆》231-232頁。
[17] 〈禪門的皈依理趣〉在《現代人如何學禪》第二十篇
[18] 密嚴二會,第十九課說:「上師該講的幾乎都講給你們聽了。再來應該是個別指導,你有什麼破綻,上師指導你;再其次就是上師本身要以身作則,做一個佛教徒的模範給你們看,無非是這樣而已。」(p.16)
[19] 筆者將這部份手稿選輯為〈病中隨筆選輯〉放在我的個人網站的《信佛人李元松老師紀念館》欄目中,網址:http://homepage.seed.net.tw/web/unjinkr/m_33.htm
[20]參考拙著,〈現代淨土的建立與開顯:讀李元松老師《2003年淨土九講》〉http://homepage.seed.net.tw/web/unjinkr/ p_17.htm。。
[21]〈我的學佛修行觀〉,信佛人1997年3月講於象山修行社區,曾刊於《本地風光》月刊,並收入《阿含.般若.禪.密.淨土》一書。
[22]〈我的學佛修行觀〉,信佛人1997年3月講於象山修行社區,曾刊於《本地風光》月刊,並收入《阿含.般若.禪.密.淨土》一書。
[23] 李元松老師語錄,47只管打坐,2條。
[24] 李元松老師語錄,61皈依彌陀,26條。
[25] 李元松老師語錄,61皈依彌陀,22條。
[26] 李老師在《這輩子最幸福的事》第2講說:「只要心中有佛,不管你做什麼。你只要心中有佛,照顧兒女、孝順父母,也是佛道;只要心中有佛,去救助雛妓,做環保運動,與人為善,助人,甚至默默做些好事,這些都是成佛之道。只要你心中有佛!反過來講,如果你世俗心太重,心中沒有佛的念頭,不管你是做什麼行業,甚至於乃至你是在寺廟、道觀,或者是在教會的神職人員,其實你也離開上帝、你也離開佛陀很遠了。」
[27] 這段法語是李老師往生後,同修黃金源先生將其筆記本中的記錄分享給同門。筆者把這段法語整理放在我的個人網站中。http://homepage.seed.net.tw/web/unjinkr/m_2.htm
[28] 這兩段話是筆者2007年四月依李老師的教導,整理的〈現代淨土信仰綱要〉中的字句。
[29]〈我的學佛修行觀〉,信佛人1997年3月講於象山修行社區,曾刊於《本地風光》月刊,並收入《阿含.般若.禪.密.淨土》一書。
[30] 密嚴二會淨土法門,第二十課,第1-2頁。
[31] 參考華敏慧著,〈現代禪教團「象山修行社區」的發展〉,收入拙著《繼往與開新:從現代禪到淨土信仰》。